跟在卯茜身后，奈戌来到了公关所二层，在这层楼梯的尽头，只有一扇没有把手的木门。卯茜敲了两下，从里头传来一声请进后，门自动向内打开了。
进门前，卯茜牵住了奈戌空着的那只手，还没来得急脸红，就听得郑重其事的告诫。
“待会进去，我停下后你也绝对不要再走一步。里头的空间和外面不同，如果迷路就很难再回来。”
见到奈戌点头，卯茜才推门进去。当脚跟也跨入门内的同时，听得背后咔哒一声，转头看一眼，惊觉入口处的门已经消失。四周近乎漆黑一片，脚下也毫无踩踏的实感，只剩手中和卯茜紧握的触感告诉着自己，五感并没有丧失。
“司老头你快出来，我可不想再在这儿迷路。”
卯茜的话音未落，不远处亮起了一盏橘色的灯光，那是一张半人高的书桌，一名穿着西装马甲的男子坐在那里。他带着一副小圆眼镜，头发全都梳在脑后，视线可见的地方高高低低地堆叠着纸张文件，原本有些烦躁的表情，却在抬头见到奈戌怀中的酒瓶时瞬间亮了起来。
好奇着为何不过去的时候，手里的酒瓶忽地被抢了去。不知何时，刚刚还在四五米开外的男子已经来到身边，削了瓶子颈部，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只有你这孩子会记得给我这老头子带好东西，不愧是上代「05」的「学生」，这可是上供给上头的好酒，里头的信仰味道醇厚到不行啊……哎，等等，我的小姑奶奶，别拿走啊！等等等等……拿就算了别倒了，这可是算你工资里的，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一手夺过酒瓶，卯茜挑了挑眉，她装作要把酒倒了的样子，惹得对方哀嚎连连。奈戌看着一个比自己还高一些的成熟男性这幅模样，也于心不忍，不禁开口帮他说话。
“茜姐，我们不是急着查名单吗？如果可以我也想在今天跟你学一下公关的话术技巧，所以先……”
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奈戌用极其干净真挚的崇拜目光盯着卯茜，这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毕竟，公关部面对的客户大部分都有着或阴狠或郁结的浑浊眼神，像这样的，来自纯洁无垢大男孩的请求，怎么可能会有抵抗力，不如说他看上去是如此闪闪发光，让人有种被净化的感觉。
“好啦好啦，不闹了，奈戌你也把那眼神收一收，姐姐我看着觉得……有点太炫目了。”
稍稍别过头逃避那个眼神，卯茜把酒瓶子丢还给用渴望眼神看着自己的男人，对方接到手，赶忙又灌了几口，生怕待会又被夺了去。
“司老头，你喝归喝，东西也帮我找一找，上个月有上位男公关离职去投胎，下头忙的一团乱，我和老辰都快因为过劳再死一次了。这种时期有从男公关那边移交的客人也是正常，但未滢滢已经多次接了不擅长领域的客人，还都是男公关移交过来的，这太不科学了。”
“哦，那个小丫头啊。她不是最近升到上位了吗，现在正是气势如日中天的时候，说不定是她强烈地想要挑战有难度的客人呢？”
片刻无言，卯茜攥紧了手，她面色沉重地看着脚下的虚无黑暗，虽然很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没人比她更清楚，上位末位是最危险的地方，后面有多少双手想要将前人拉扯下来……更不用说滢滢是目前为止升位最快的一个孩子，背地里多少人嫉妒着。
“就算是地府，也是和人间一样的社会结构，脱不了俗。正因如此，恶意总会不知不觉地滋生成长。我之所以爬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像那个人守护我一样守护大家，痛苦的记忆自然是越少越好不是吗。”
男人听到这里，仰头喝酒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他扶了一把自己的眼镜，想了想，忽然地从身边消失，两秒后又从头顶倒挂下来，将一叠文件递给了卯茜。
“这是那两位男公关离职后，移交到你们那的客人明细，包含了客人的人生履历，移交过来的时间，负责人的名字，还有最后的处理详情。我刚才整理的时候粗略看了一眼……你的想法没什么问题，但这一切都是在规则内进行的，没理由指责谁。”
卯茜伸手想要拿走资料，却发现被对方紧紧攥着。她瞪了男人一眼，只见对方镜片下的目光不再是轻佻的模样。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还是新人的时候，被他和那个人一起教导时的样子。
男人皱着眉，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没资格对你说教……但还是希望你能更信任那个小丫头一些。既然成了上位，她就必须承担这个位子的责任，即使有人利用这份责任责难她，那也是她需要凭借自身去克服的。直到她求助你之前，守候在旁才是第一人该做的。”
奈戌转头看了看面色凝重的二人，心里有了些想法，但是不知道这个氛围下该不该问。谁知倒挂下来的男人往自己这儿一凑，眨眼的功夫已经换上了嬉皮笑脸的表情，他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着小朋友只要有问题就该马上问出来，趁着大人还有心力回答你的时候一口气解决，不然忙起来可没人顾的了你喽。
“奈戌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不用介意这货的说辞，无论何时问问题我都欢迎。说起来也还没给你介绍，这家伙是公关部资料整合负责人，名叫司契，他会对我们负责的客人进行跟进，待执行科那处理完毕后，将所以内容整理编辑再递交到判官那里归档。虽然看上去也就三十几岁，但是内心已经彻底是个老头了。特没皮没脸，想要和他处好关系给酒就行。”
“司前辈您好，我是奈戌。嗯……应该是公关部的空降兵？还请您以后多多关照。”
一如既往的礼貌，卯茜见他这模样，不禁感叹家教真是好。“我都说啦，不用对他这么客气。于是你到底想问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解读的对不对，但是从刚才的对话分析来看，茜姐你是因为滢滢的客人不是她的擅长范围而觉得有问题。然而，作为公关，如果每个人只做自己擅长的部分，不就会有一部分客人被架空吗？这样的情况下，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为了追求效率，大家都优先把擅长的部分先做完，然后再花时间将不擅长的部分处理完。”
喘了口气，见没人反驳自己说的话，奈戌便继续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考虑到每个人处理工作所需的时间都不尽相同，那工作的分配一定不是定额分到每人头上的。毕竟这样就会出现做的快的人闲着，做的慢的人无法完成工作的情况。没猜错的话，公关部每个月工作总数是固定的，只是公关必须一份工作做完后才可以认领下一份工作，擅长部分认领结束后自行选择其他，直到所有工作都结束为止。”
卯茜惊于奈戌从这只言片语里就能分析出那么多东西，不过她确实地告诉奈戌，公关部每月会从十殿分配到300个客人名录，男公关部和女公关部各分150个，名录上会标明部门所属。之后，男公关部和女公关部都会事先按照客人性别分为男/女两个柜子。每个柜子再根据年龄，每隔十岁归类为一个抽屉，抽屉内按照处理缓急排序，需要最优先处理的客人资料会被放置在最上层。
当公关处理完上一个客人的工作后，只有将印有处理科确认钢印的文件投入交付用的柜子，才能再去选择想要客人类型的所属抽屉。抽屉外会显示内含名录的数量，空的便无法被打开。选择好后，抽屉内最顶上的那份客人资料将会解锁，且无法更换。如果下位公关遇到无法处理的困难工作，向上位公关提出申请就会被接手，这时候可以凭借接手证明再去领一份新的工作。
一旁听着的司契喝完了一瓶香槟，又将另一瓶拿了去，咕嘟咕嘟喝得开心。他满意地点点头，享受地眯起眼睛对着卯茜感叹，这孩子真是聪明，完全是捡到宝了啊。卯茜一把按着司契的脸，推远了一步，她朝着奈戌点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如果男公关部分过来的客人也是按名录优先顺序放在柜子里的，那滢滢她高频选中不擅长领域抽屉里的男公关部的客人概率实在是太低了。而且现在是月头，自己擅长领域的客人还不至于那么快就被选光才对。”
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卯茜知道，特地去选择自己不擅长领域的客人也不是不行，但会影响工作效率，所以大家一般不会那么做，毕竟公关部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地解决鬼魂滞留问题，效率低的话就本末倒置了。
“假设我是某个女公关，我特意选择了不擅长领域的抽屉，并且拿到了男公关分过来的客人，我以我搞不定这个客人为理由，提出移交给滢滢，滢滢是不是必须接受？”
“只要滢滢本人不拒绝，就没问题。而且那孩子多半不会拒绝吧……看来你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有这样的洞察力，十殿选你空降NO.5也不难理解。”
无奈地笑了笑，卯茜翻了翻手里的资料，这里面的事实只是更准确地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她把资料递给奈戌，让他看完后说一下最终结果。
由于右手牵在一起，用左手没法那么灵活地翻页，卯茜便凑上去帮他。再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成熟女性的气息，奈戌却没有遐想的心思。眼前卯茜美丽的侧脸上，只能看到深刻的哀伤和无奈，她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伤心？如果只是下位的女公关对滢滢的工作做了手脚，不应该生气才对吗？
不一会，看完所有资料的奈戌，向卯茜陈述了自己对这件事的总结分析。
“这其实是群体性的针对事件。这些资料上可以看出，滢滢近期都没有自己主动去选择客人，全是在处理下位女公关申请转移的客人。她们特意选择滢滢不擅长领域的客人，然后借口自己无法处理，申请转移。至于为什么都是男公关部转来的，我个人的猜想是这部分的客人更难被拒绝。或许是工作立场上，为了不被说闲话吧。”
偷偷看了眼卯茜的表情，见她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生气，便把后续的猜想继续讲了下去。“如果是这样，那真正参与这次事件的人数应该远超过我们在这看到的几个人，应该有许多人没抽到男公关部分配的客人，因此不再这份资料里。”
卯茜不说话，司契从倒吊人的姿势恢复到了正常站立，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玻璃瓶身，然后问奈戌。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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